我与郑百重先生同生长在中国南方的福州。福州自古都不是很富庶，但因为近海，也多少算是鱼米之乡。福州历代都出文人，如果论知名度，就只有清代的林则徐为世界所知，他以倔强和智慧著称，可以说世界缉毒第一人。福州人普遍都很聪明，又很本份，能节俭吃苦，于是明哲保身成为大多数人的生存理念。如果不是迫于生计或特别有进取之心，一般是不远走他乡的，而远走他乡的除了要加倍勤劳刻苦外，坚毅独立就成了这个群体的共性。福州人有个普遍的缺点，就是族群观念淡泊，要为一件大事大伙抱作一团打拚，大概是很少有的。

　　我与百重先生相识在1968年。我那时17岁，他23岁，我们的相识是缘于我们有一位共同的老师陈子奋先生。陈老师当时是福州最有名的画家，他不仅仅是技艺相授，主要是治艺思路的调教。我与百重后来各自拜谒过许多前辈大家，我们得出共识：如果没有子奋先生，我们至今也还在黑暗中摸索。据说子奋先生在我们之前只收陈姓的学生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，他老人家改变了主意，才陆续有异姓弟子入室。百重先我拜师学画，他又长我6岁，他是师兄，我则是老师的“关门弟子”，至今想来，我们都非常幸运。

　　在我们相识之初，百重先生的艺术才华已得到周围同仁的普遍认同，他不仅画好，画路也宽，山水、花鸟、人物无所不能。他还擅于篆刻，并且能在印章的边侧雕刻非常精美的半浮雕，他还因此被石雕工艺厂请去，作过一段时间的艺术教师。后来他又受聘到艺术院校教绘画课，著有《中国绘画史》教材。在我印象中，百重记忆力极好，能随口背诵古文和诗词。而且领悟力也极好，遇事论人很自然地引经据典，不迂不腐，思路开阔，理论入里。每当这时说话，只觉他眉梢轻扬，神情庄重温和，偶尔开怀畅笑，言表于放旷与矜持之间，让人深深感觉到智慧原来是可以有表情的。

　　郑百重近年移居美国加州，我则迁往北京，我们不是为生计所迫，而仅仅为了安抚自己的一颗不知安分的心。我在北京当寓公，平时很少出门，每逢春秋参加大型艺术拍卖会，总是见到百重先生的山水画在会上亮相，卖价都不俗，可见深受藏家垂爱。我曾私下征询过数位收藏家，要他们谈谈对百重绘画的看法，他们异口同声说他的画风雅俗共赏，行情看好。在艺术品市场里，雅俗共赏就意味着达到或接近艺术的最高成就。想想也是，昔日的徐悲鸿、张大千、齐白石，还有李可染、傅抱石，又哪位不是被雅俗共赏的？雅俗共赏就是要谋得专家与民众的双认同，架起学术与市场的双轨道。说时容易做时难，百重先生如今已在轨道之上，如何加大马力急驶，想必他自有主张。

　　郑百重自移民加州之后，其山水画不断出现西半球的景色，我以为这是很可喜的，此中至少透出两个信息，一是百重的创作力还极旺盛，出门写生想是常事；二是其融入彼邦社会的能力不弱，这征示他的身心健康及对应环境变化的心态愉悦。

　　近日，百重越洋打来电话，嘱我为他的新画册写点文字。我有点踌躇，他的画早已广为人知，介绍自然不必。而他画好，似乎也用不着文字描述，看官自有眼力来判断。百重说，我们都已五十出头，做事说话自然随缘第一，文字本是记录情感的，想到什么就写什么，不刻意，不拘泥才更真实。百重既通脱如此，我自然乐意写下以上文字。

石开

壬午初秋于北京